儿童诗,我们应该怎么写?
这一期是《文艺报》开设的“童诗现状与发展”讨论刊出的第18期,也是最后一期。 本期发表赵哲权、雨兰、秦彬、许廷顺的文章,都值得一读。 感谢三年来各位诗人、学者和儿童诗爱好者认真撰文,支持本栏目。儿童诗天真、清澈而又神妙、深邃,对儿童诗的探索,总是与任何一种美学上的理性探秘一样,令人惊奇,神往,也不免会有大道难寻、力有不逮的困窘。但是我也相信,每一次的戮力前行,总是会使我们更多地了解儿童诗与童年、与艺术、与人间的联系。 ——方卫平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赵哲权:这些有魔力的词语
我记起20多年前有一首童诗或说是童谣,先给出一道题目——请把下面的一段话写成一首儿童诗:秋天到了,去山坡上把枣树上的枣子打下来。有这么四行:“枣儿圆圆/枣儿甜甜/打在树上/落在秋天”,标题是《打枣》。
作者用16个汉字作了叙述,做完了题目。由于巧妙的汉字组合,完成了对树上枣儿的描述,视觉、味觉都有,呈现了动作和对象,最后的结果是枣儿落下——这是秋天的收获。
这首童谣从三四岁到五六岁的幼儿口中念出,因简短有韵而易记易诵,上口亲切,通俗至极。如果写为“秋天枣儿/又圆又甜/打在树上/落在山坡”,那它的趣味肯定大不如前者。果子怎么不落在山坡,而落在秋天呢?孩子可能要在成人读者的引导下慢慢体会。秋天这个词语带着特有的时空感,给这首童谣平添了特别的韵味。
有一首写孩儿水中嬉戏的诗《抓鱼》,“我们去抓鱼/河里没有鱼/我们变成了鱼/在水里/游来游去”。这情景多好,连岸上的看客也开心不已。但恕我冒昧设想一下,如果没有用上“变成”这个主动性极强的词语,而用“好像”或“学着”这样的词语,这首小诗会这么有名且能广为流传吗?一个“变”字,妙趣横生。孩子、鱼儿、水塘、水花,连带着读者的想象,把什么都盘活了。
有一首《打水漂》,写一个大孩子因心情不佳去湖边排解郁闷,“把心攥紧/把胳膊绷紧/操起小石子,甩一个水漂/哼,我不告诉你/是今儿的书包太沉,还是∥来不及细想细说/我发觉快乐来了快乐来了/快乐在飞奔/一直向前,向前∥我变成了风的耳朵/我变成了水的嘴唇/我变成了闪电的眼睛∥让我歇会儿,沉下心去/我看看湖面,正悄悄地变/变得像书页一样/平静”。这首小诗里,紧、快乐、变成等词语多有重复,烘托了情绪、气氛;耳朵、嘴唇、眼睛,成了“我”的发现之美、快乐之美。紧接着,因累而沉下心来,让物与人转换,让动与静平衡,完成了一个叙事和抒情有序结合的架构。
可以说,一首精气神俱佳的儿童诗,词语就是组成其血肉之躯的一个个器官,至于形态和功能是大是小,另当别论。对于儿童诗创作者们来说,选择、锤炼、打造、安顿好必要的词语,想必都是一样需要认真和严谨态度的。
要把好儿童诗词语这一关,写作者只要还走在写的路上,就一定要不断地用心学习,细心体味,精心使用。
雨兰:做一个童心童趣代言人
有时想想,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写儿童诗就是为童心代言,为童趣代言,为童真代言,而归根结底就是,为真善美代言。
从年龄来看,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我觉得,我的心还很小很小,我的身体里还一直住着一个小孩子,让我永葆童心童趣,还让我永葆一颗善良敏感的心,保持对生活和生命的真诚与热爱,保持对生活、对自然和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敏感,我要尽力代言美好,代言梦想,代言幸福,代言快乐,代言自由自在的灵魂,做一个合格的代言人,做一个优秀的童心童趣代言人。
用儿童的视角去看大千世界、看生活、看自然万物;用儿童的思维去思考,用儿童的逻辑去推理,用儿童的心灵去感受、去体味,写一个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写一个小孩子的异想天开,也写一个小孩子的迷惘、困惑、幸福、喜悦……
学者刘绪源曾经说过:“其实儿童文学也是文学,而且是要求更高的文学,真正的儿童文学佳作放到成人文学中也应是一流的作品,但同时又要能让儿童读出真味来。所以,只有当作家使尽浑身解数,把自己的生活积累尽可能地调集起来,把生命体验浓浓地凝聚到自己笔下,而又能顺着童心、童趣指引,让文字汩汩流淌,这才有可能(并非一定,其实很有经验的作家也未必总能成功)写出最好的作品来。”
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首会写出什么样的儿童诗,这是写儿童诗的神秘之处,也是写儿童诗的美妙之处。儿童诗的写作,对于我来说,是不可以也不能预设的。当然,也许心中会有大的方向性的创作想法、创作计划,比如写一些关于留守儿童方面的童诗,写一些关于自然与人方面的儿童诗,写一些关于母爱方面的儿童诗,等等。
这些年我写作发表了不少儿童诗,我也经常被人们称为“为孩子写诗的人”,得到不少人的称赞。每每听到这些,我就感到不好意思,但也只能笑笑,算是默认。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完全是,我觉得自己,是在为一颗童真的心而写诗。
我写了不少诗歌,有的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以小孩子的视角写的,可以明确地定位为儿童诗。有的写之前没有想自己是大人还是孩子,写完后觉得,这诗歌很美、很纯净,还有一点点的意味,小孩子也是可以读读的。
儿童诗不容易写,写得浅白,写得简单,写得太顺畅,都不是我所认为的优秀的儿童诗。“儿童文学的深度不是故作艰深,不是玩弄玄虚,而是在单纯中寄寓着无限,于稚拙里透露出深刻,在质朴平易中就悄悄地带出真理,传递了那份深邃、永恒的感情。”方卫平先生说的我特别认同。
为了写好儿童诗,我也做了不少准备。大量阅读世界范围内的经典童诗,是我必须做的功课。一方面,我从网络上搜罗了不少数量的中外经典、优秀儿童诗,下载整理,存在一个文件夹里,有空闲了就反复地、仔细地阅读、品赏;另一方面,我购买了一些优秀的中外儿童诗集,认真细致地阅读、体味,从中汲取营养,开阔视野。
里尔克《马尔特手记》中有一段话,我至今记忆深刻:为了做出一句诗,首先必须看过无数城市、人群和事物,必须熟识动物,知道鸟怎样展翅飞翔,花怎样在凌晨开放。必须能够怀念那些遥远地区的路径,那些偶然的邂逅,那些无可回避的离别,那些仍然充满神秘的童年日子,那些不得不伤父母心的情况……我购买了大量关于植物、动物、生态环境等方面的书,像《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寂静的春天》《一平方英寸的寂静》等。这些书是作者通过多年来的实地观察、研究获得,而且文笔也很不错,让我受益匪浅,让我更多地了解大自然。
做一个优秀的童心童趣代言人,把每一首儿童诗都写得精粹,这是我努力的目标。
秦彬:谈谈儿童诗的具象化
相对来说,儿童诗常常偏向童年及其感性的一面,它重建了诗歌与现实的关系,写出了儿童与大自然的亲近之感,构筑了童年与周边生活的独特关联。这一特质可以称之为具象化描写,它是创作者丰富想象力的外化,它以具体可感的方式表现作者的情思以及对客观世界的看法。感性化和具象化是儿童诗的表现方式,也是解读儿童诗的入口。
儿童诗的具象化体现在儿童诗的及物书写等方面,它取材于日常生活,贴近现实的描绘,是对实然的书写。具象化描写加强了儿童诗歌与现实的联系,实现了语词与物象之间的紧密沟通,呈现出具体形象的诗学风貌。一般说来,儿童诗常常围绕孩子的日常生活展开书写,它当然也是有“文以载道”理想的,但更多的是将抽象的道理赋予形象化的特质,让孩子在诗歌中认识自然万物,易于儿童的接受与理解。游戏是儿童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在具象化书写的过程中,游戏心态成为创作者的写作立场,它能有效勾连起孩子爱玩的天性,是儿童自然人性的写照。吴导的《风是一只大鸟》将无形的风具象化为可感的山坡、纸张、小河、手、大鸟等物象;夏圣修的《春天》将自然界的春季与童趣视野中的“哈巴狗”“大懒虫”等相对接;陈子豫的《露珠娃娃》将风吹露珠形象化为滑滑梯的游戏,露珠的滑落外化为满地的娃娃,充满童趣和画面感,契合孩子们的接受心理。
儿童诗的具象化还包括情感的具象化,即孩子的情感表达从具体的事物出发,并投射出去。田地的《我爱我的祖国》像是对祖国母亲的致敬,从日常的摇篮、上学时的石子路、少年宫的火箭等元素写起,继而从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关中的棉花等对祖国的地域版图进行直观描绘,既有宏观视角的阔大展示,又有深入日常生活的催我熟睡的奶奶、喂我长大的妈妈、爸爸吊放的起重机、集市上的竹笋和鸡蛋、百货公司里的布娃娃、花蝴蝶般的连衣裙等微观呈现,将抽象的祖国意象通过可以触摸的物象形象化展开,将对祖国的爱融入到日常生活当中,祖国成为可以触摸丈量的日常细节。
儿童诗综合运用比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传情达意,在修辞方面也彰显具象化特征,丰富了孩子们想象的空间,将难以捉摸的抽象情感与哲思形象化,成为让儿童身临其境的现实,林焕彰的《蝉》“树都变成了/会唱歌的伞”将树外化为伞,充满了童趣和诗意,描绘了一幅自然生态美景;《造桥》“像一个人,站在河里,/背着一块大木板”,以桥喻人,是比喻修辞的具象化,将作为支撑作用的桥外化为艰辛劳作的人,是美学意蕴与教育内涵的有机统一。
作为儿童诗歌的一种文学呈现方式,具象化表现还要在对日常生活的关注中揭示生活的真谛,从而使作品葆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和高度。
许廷顺:在比较中把儿童诗研究推向深入
对儿童诗的认识和研究来说,比较的视野和方法十分重要。没有在比较中确立的对于儿童独立生命价值的现代自觉,就没有今天意义上的儿童文学的诞生和发展。作为儿童文学文体之一的儿童诗,也不会从宽泛的成人诗歌中独立出来受到人们特别的关注。因此,今天我们要在前人基础上继续推进对儿童诗认识的深化,仍然无可避免且应该自觉地运用比较的认识方法。
用比较的眼光观察儿童诗,当然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角度和面向,比如可以比较中外儿童诗的异同,比较以前和今天的儿童诗的不同,比较中国海峡两岸儿童诗发展的不同,等等。在各种不同的比较视野中,我想特别提出一点,那就是成人写的儿童诗与儿童自己写的儿童诗之间的比较。
去年我在《文艺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有一句话:“每当我读到更多的成人和儿童所作的童诗作品,就会更加强化这样一种感觉和印象,那就是成人所写的儿童诗和儿童自己写的诗,是本质上不同的两种东西。”这句话如果不是过于大胆和武断的话,作为对于当前成人儿童诗和儿童原创诗的差异性事实的一种描述,我认为是绝不过分的。正如成人永远不可能回到完全的童年状态(即使是心性上的)一样,成人儿童诗和儿童原创诗的巨大差异是先天注定的,而这种差异给我们观察和思考儿童诗的本质特性以及儿童与成人之间复杂的诗学关系提供了绝好的路径。
不妨先从表现形式、取材立意、同题诗的比较这三个维度来观察成人儿童诗与儿童自创诗的歧异。从表现形式上讲,我们可以看到成人儿童诗对于音乐美和形式美有着明显的擅长和偏好,格律、押韵常常是成人儿童诗作者的习惯选择,像樊发稼《雨中的歌》就是以动人的声音美感令人折服的佳构。而儿童原创诗在音韵和形式建构方面常常缺乏自觉和能力,但也常常会显现出自然、稚拙、纯粹的趣味与格调。
在选材立意方面,儿童原创诗多直接取材于儿童自己日常的家庭、学习和游乐生活,像对对小朋友的《顽皮地》:“顽皮地是一个地方/没有人到过的地方//谁到了那里都会变得顽皮/小孩顽皮/大人顽皮/一只虫子也顽皮”,“那里连空气也顽皮/只要你走进去/它会吹啊吹/吹啊吹/一直把你吹到顽皮地的外面”,此作显然是小作者造句时的奇思妙想。这种就地取材的功夫和天马行空的思维,在成人儿童诗里面是很难看到的。读儿童原创诗,你读到的总是一个正在日常生活中做这做那的小作者形象,而成人儿童诗中的话语主体形象,给人的印象往往不是他正在生活中做什么,而是他拉开生活的距离在“看”什么、“思索”什么,是一种“说儿童”或者“说给儿童”的姿态,而不是“儿童说”。
同题诗的比较恐怕最能显示成人与儿童的心性与运思的不同。常常被成人描写的春天,在熊博宇小朋友笔下,“春天/是只大懒虫/妈妈叫了好久/也不醒/春雷公公来了/把它的大鼓/一敲/吓得春天/滚到了/大地上”;到了铁头小朋友笔下,“春天来了/我去小溪边砸冰/把春天砸得头破血流/直淌眼泪/到了花开的时候/它就把那些事儿忘了/真正原谅了我”。这种春天想象,是真正体现出孩子的天性的。
成人儿童诗和儿童自创诗的比较当然不止以上角度,我相信这种比较会带给我们关于儿童诗的丰富启示,我更希望自己是抛砖引玉,能够吸引更多的同行关注这一研究领域,通过共同努力,把对儿童诗的认识推进到新的高度。